女同全肯定

平平无奇产出低迷的冷圈游荡人,杂食的洁癖党,本人不喜烂梗,请勿打扰。
退坑可能会删黑历史

第五百合春节企划•风雪夜来杯暖茶

第五百合春节企划•风雪夜来杯暖茶

8:00

月亮坠落

cp:荧河

上一棒:@橘子鼠鼠 

下一棒:@GE 



  【0】

  “我想要真正的星星。我是指,地面上的空气、自由、选择,那个月亮。”

  “我想要离开这里,天河。”

  

  【-】

  昏暗、沉闷、灰白她的世界里,月亮从缺口坠落,月光凿平岩石锋利的棱,每个转角都伤痕累累,指缝中飘出白色冰雾,碎片掉在地面上,她探出身想要接住月亮,指尖触碰到一汪冰凉,嗡鸣以及些许的寒颤让她双臂发抖。

  

  【1】

  天河找到荧的时候,荧正躺在天井下方的台阶上,抛制着一颗指节大小的粉色矿石。

  天河带着个铁外壳的灯,别在腰带上,微弱的红光跟着她的动作一隐一现,有着微弱的滋滋声,同衬衣摩擦带来的一丝怪异,光的领地正在移动。顺着铺设整齐的矿道轨道,枕木漫布细小的裂痕,从狭长的洞穴中,走到这开阔的空地上。她拍开衣袖上的灰,看见荧就在斜对面。

  

  这几级像是被废弃的木台阶在天井垂直空间的一角,天井打开的日子,这里有幸能接受到冰凉月光的轻抚,发丝会沾上月光剔透的白,那个时候荧的头发就像是干净指甲盖里透出来的粉。现在,这儿除了天河带来的灯,就只剩下磷光矿石的光,来自荧胸口的挂坠、半垂着金色睫毛下的眼珠、一半右臂。

  地下的空间被发光物统治着,各自划分领土,矿石,水蓝色的矿石、锈红色的矿石,眼睛是矿石,人也是。地下是发光物的王国,人的容身之所在光里,在矿石阴冷的磷光里,在不停发出咝咝声的灯光里,没有光的地方是泯灭。

  

  “星叶对我说了。”天河没有看荧。但她依旧注意到荧正抛掷着的那颗矿石,一块萤石,食指一半的大小,棱角分明,起初应该在右手臂上一根比较明显的血管旁。这让她纠起了眉。荧因为这句话坐了起来,把矿石攥在掌心,看着底下——也许是她来时磷光闪烁的洞窟,也许只是这片的空地——没有应和天河说的话。天河叹了口气,随着时间流逝,她们之间缓和出来的气氛用疏远来形容恰到好处。

  “她说最晚四天……”

  “我之前看见一个月亮。”荧突兀地起了个头,轻飘飘如同无意识呓语。

  “什么?”天河打断了自己的话,顺着荧的眼睛的朝向望向不远处的空地。

  “它掉在了那里,坠落但没有留下伤痕。”

  空地只是空地,无论是悲伤还是痛苦都没有盈余的平坦空地,作为选定的星光竞逐赛起点没有什么凹凸不平的地块,当然现在并不是禁足赛举办的日期,所以也没有标识,没有那个样式简单的木牌。

  

  几星期前是星光竞逐赛的日子,就在当天早上,留守派的老人们正在地下城最大的房屋里商议这次的矿石该以何种价格卖出,钨在角落不断踱步极力适应着新的假肢,全身几乎都被替换成机械的霰窝在木架下方数自己的炸弹,星叶找到了荧,带来了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荧的右手已经完全化为矿石,随时都有可能碎裂掉落。最后荧没有参加当天的竞逐赛。

  因为“背叛”行为被排挤的天河几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就在今天,天河提着灯照例巡视,星叶——地下城为数不多的医生——找到了她,希望她能把这个消息再次通知给荧。尽管星叶十分确信荧当时真真切切地听完了整段话,她也十分相信为了星光竞逐荧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无视,但是荧该去选择她的假肢了,刻不容缓。

  

  【2】

  钨和霰对于几个月前发生的闹剧有十足的愤怒,他们当时还在关心刚回来的天河的情况、在天河快要落地时垫了一下的荧的手臂以及荧失踪的哥哥。天河犹豫的神情显而易见,所以大家贴心地没有开口询问。结果几天后他们得到了的是天河回到留守派的消息。

  钨和霰对背叛者天河逃跑的行为咬牙切齿,但他们觉得也该有所保留,因为在这个地底世界没有谁比荧更有资格去怨恨。

  不仅是因为失踪的放逐派首领。

  

  “你该跟她说点重话,荧。”

  荧拿着喷漆在破损的木牌标识上涂画,光看她无动于衷的表现,并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那件事之后,许多愤恨的成员都纷纷地来这位新上任的放逐派首领跟前倾泻着自己的怨念,并不知疲倦地提供各种建议。

  “给那个背叛者点颜色瞧瞧。”

  背叛者顶替了天河原本的名字,短短的这一个词语似乎有了诅咒,多了忌讳。天河离开放逐派的第二天,就有人去旧屋里把她的东西运走,丢到了她在留守派的房间外。那天荧也在热火朝天的人群里面,注视着那些熟悉的物品被一件件挑出来,扔进缺了个把手的推车,和别的任何不需要的物品一样粘上黑尘。当时有人想要上前和她搭话,荧并不会在和无关紧要的人闲聊中体会到什么乐趣,她把面罩拉下,遮住整张脸。面罩上冰蓝色的磷光矿石静静散发着光。

  

  背叛者依旧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哪怕她已经明牌自己的立场,但还是依旧不知疲倦地出现在有关放逐派事物的身边,如影随形。

  放逐派的某位成员如此说。

  

  有关天河在刺探放逐派情报的推测其实并不可信,因为天河的离开带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笔记本,她自己的和上一任放逐派首领的。从放逐派成立的理念、探索出的可能通往外界的通道到星光竞逐的行动计划。即使用上了特殊方法加密,可带走它的是天河——这个加密方式的发明者。

  只要天河将笔记本里的东西翻译成留守派看得懂的文字,再递交给留守派顽固的首脑手里,放逐派就会被永远禁止举办星光竞逐,一切活动都要停止,彻底失去离开的希望,在这阴暗地穴里蜗居一生。

  尽管都想表现的若无其事,可天河的离去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无论是对于至今探索出来的道路还是对于那些将天河视做精神领袖的人。

  荧在聚会的时候说了她那些疯狂的话,得到了许多的响应。原本支柱的离去带走了旧的根骨,所有成员因为可能发生的未来而愈发的神经质,此时她们需要一个不同于天河在时理性忍耐平稳的气氛,放逐派需要一个更为炽热,更为疯狂,更为不顾一切的人带领。

  

  “那群小子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

  天河回到留守派的某一天,她的某位一起巡查的伙伴提起了这么一个话题,试探的口风很明显。

  “或许是马上又要星光竞逐了吧。”天河假装无意识地回答。

  “哼,最好是这样。不要搞什么鬼点子破坏交易。”伙伴盯着天河,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开。

  天河一个人站在架起的木桥上,她俯身看着底下三三两两亮着的灯,直到那些灯离开,喃喃自语“是的,太振奋了。”

  这是荧带来的改变,早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人把荧当做首领看待,总有人——很多人,倾心她带来的疯狂,那种无需担忧无需苦闷只用前进的情感价值。所以她毫不意外今日放逐派表现出来的漠然置之的高昂气氛。当人们把一切都看做不重要,就很难再在外象上表现出忧愁。

  她突然就很想去看荧一面,前天她们在一条隧道的尽头不期而遇,这个月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接近末尾。天河站在一旁,靠着墙,抿着嘴唇看着荧从远处走到她面前,幽幽地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眼神说不清有哪几分感情,天河注视她离开,衣服的后面画上的蓝色字母亮眼,没有谁开口说话,天河松了口气。

  还好到现在仍然没有谁松口。荧可能问起任何一个问题,天河没有想好任何一个回答,能够精巧地略过事件的核心,绕过生离死别和残酷破碎的幻境,不提及地面上发生的任何事。

  如果一切都可以控制的话,在找到答案之前,她会避免和荧见面。她会躲在黑暗里,藏起自己显眼的白色头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不知廉耻的叛徒,一个冷漠而又高高在上的伪装者。

  她希望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可以维持……

  

  重物坠落。天河越过木桥的横梁,抓住石梯,几步跳到地下。荧仰面倒在碎石堆上,衣服下摆勾破了一个口子,石子滚落地面发出不妙的声音,她从混乱一片里解析出了几声刺耳的“咔嚓”,伴随着自己牙齿咬合的声音。

  当大脑里的杂音趋于平静,天河已经为荧抚开身上的碎石。荧亮粉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瞧,天河立刻站起身来,没来得及逃离荧从喉咙里滚落的话语。

  “你没有带回来星星。”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习惯受到潜意识的操控,习惯难以违逆,习惯让她唇舌开合,舌尖抵上上膛,对习惯的恐惧是对过去的恐惧,恐惧让她语气发颤。一段段生涩的单词被牙齿咀嚼,变了音调。

  “天太远了,我碰不到。”

  

  【3】

  天河从地面上回来的时候并不体面,她魂不守舍,在即将抵达约定地点的最后一段路踩空,那是一段近乎垂直的通道。荧正在下面守着洞口,听到声音的时候她抬头,天河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摆在空中飞舞,渡着一层月光薄薄的亮,像是梦中反复袭来的黑暗幻觉幕布后漏出的光,恍惚间她看见天空掉了下来。

  

  “它想要一个舒适的环境,它想要空旷。所以我给它指了一个藏身之处。”

  荧在星叶的医护室里换着机械手臂,天河靠在门外听到荧在说话,依旧是那个话题。医护室的隔音糟糕,下方又是一伙人正在处理刚开采的矿石,铁制矿稿的声音在空洞的地下城中回荡,天河认为对话总比听着这声音换手臂好。

  “好吧,那它现在在哪呢?”

  完全矿石化的躯体会失去疼痛的机会,医生保留一部分矿石,将机械假肢嵌入矿石中,地底的人就能自由活动金属假肢。听起来是十足理想的状态,顺利地就能做完这一场无痛手术。但事实完全不会如此美好,对残缺的恐惧写入本能,亲眼看着自己或别人的四肢被锯下,截断肢体的恐惧冲击地底人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如果不加任何防护,极有可能爆发混乱的会给本就隔音差的医护室再添一个漏风的大洞。地底人的一生有四次机会来适应,而医生可以适应不止四次。

  房门推开,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崭新的金属右臂垂在腿侧。她的脸色平常,没有变得苍白,也没有不可置信,对荧来说,可能唯一的遗憾是以后再也无法尝试在右臂的矿石上敲出曲子。

  “地底。”荧说,依旧是之前闲聊的话题。

  

  “参差嶙峋的岩壁,最开始挖掘出的地点,这片天井,矿稿的痕迹早被时间抹去。”荧走到天井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开口说话,“下来永远比攀爬难,但是坠落很轻易。”

  “呼吸也会跟着坠落一起变得轻易。”天河轻巧地搭上话。她走了几步才发现荧停在了原地,她转身看着荧英气的脸庞:面颊瘦削,颧骨略微凸起,耷拉着的眉毛让她有几分颓丧,下眼皮因为跗骨之蛆般牢固的疼痛而神经质的跳动,如同暗淡金属一样的睫毛下,一双早被矿石侵蚀的粉色眼睛反着奇异的光泽。天河又一次感受到寒冷,锋利的光贴着肌肤的钝痛,漫天粉尘绚丽地无法形容,她合上双眼。

  “天河,你没有想告诉我的事吗?”

  浑浊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叶,也许结晶已经蔓延到内脏,把感知置于孤岛,一切漫长。

  “……不。”

  时间安静了下来。

  “好……再过几天就是星光竞逐赛。”

  天河骤然睁开了眼,她感受到眼眶干涩。

  “这次,我会前往地面。”

  

  【-】

  幻觉的气味就像咀嚼的纸片、金属的油颗粒、手指上的灰尘。尝起来像心脏泵动的血管,在口腔里挣扎,不停挤压出更多血流,呼吸管道生锈。

  月亮在冰冷的沙砾里,用炭灰和尘土拼成一幅画;月亮被捣碎,填充在托举着一切的石头里;月亮是粘合剂,一切缝隙,手和脚都有它的踪迹。月亮在地底。

  

  【4】

  荧与天河既是挚友也是至亲,她们曾经牵着手走过同一个木桥,互相枕着彼此编纂的睡前故事入眠,共享着同一则童话,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她们命运相连。

  还在几年前的时候,天河加入了放逐派,是荧的哥哥的助手,也是放逐派的领袖,即使她从来不愿意用领袖来自称。

  

  星光竞逐是地底叛逆的年轻人举办的比赛,留守派的人觉得无关紧要,总要给这群活力过剩的孩子们一点发泄的机会,唯一通往外界的天井被守着,这群孩子到不了交易场所就会被赶回去。荧从小就期待参加星光竞逐,每次一到时间就积极地前往现场试图混进参赛人群,可那群留守派的人在这点上绝对不轻易松口:未满18岁不能参加。尽管18岁才算成年,可大多在30岁就要死去。

  “生命走过一半才能拥有基本的权利,这根本就不是道理。”荧不满。

  “不会再等多久,荧很快就能参加比赛。”天河不愿意让荧总是沉浸在消极的话题里,她伸手环住荧的肩膀,“我们一起去地面。”

  “那个时候就算你已经上去了,也要下来当我的发令员。”荧靠在天河的肩膀上,拉着白色外衣的领子,让她如此许诺。

  

  天河有一本地面上的人下来交易时附带的图画书,薄薄的一册,长年累月的翻阅让书上充满了痕迹。故事里写着一个女孩,有着月光织的衣服,是星星的花纹。最底页的一面插图,女孩站在夜空中,月亮挂在她的头顶。比起图画上弯弯的月亮,荧对女孩手中有五个角的星星更感兴趣。

  “是明天吗?去地面?”荧附在天河的耳边,眼中闪烁着期盼。

  “是的。”天河也神秘地凑在一起,两颗脑袋互相碰着。

  “帮我带一颗星星下来。”

  她习以为常的日常就是和荧聚在一起,宽慰被拒绝参加星光竞逐的荧,探索隐藏的地穴、另外的通往地面的道路,制定躲避交易现场的计划。唯一让她恋恋不忘的遗憾就是荧第一次主动索要的礼物并不是全新的,所以当荧说自己想要星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5】

  荧时不时就会不开心,称不上难过,当她靠着门槛观察建立在岩壁上,用木头搭建的地下城,房屋半数已经腐朽,木纹的规律被指纹打乱,矿稿撕开岩石的肌肤,人们不断地把自己摔碎融入岩石,又不断地把自己挖出。每当她看见四周,世界就会显现出恶意,让她在那一瞬间止住声息。

  “诅咒。”荧这么说,说完就能放声大笑,但她仍然不开心。许多人背地里常说荧的疯狂随着矿石病的生长而疯长,躯体中每结出的一块晶石就替换掉她同样重量的理智,痛苦在她的灵魂根部镌刻永恒的印记。

  不去探究同伴的古怪脾性有利于维持感情平衡,但天河仍然希望找到解开杂乱绳索的线索,她想要看见荧的笑容至少有那么片刻,不带着绝望,不去偏执地望着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获得而欣喜。

  

  “我想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荧这么说,在脏得习以为常的垫子上缩起手脚。天河在一旁修理着她的枪,聚精会神地把空壳子弹填进枪膛。“唔,我想也是。”她回话,蓝眼珠扫过四周:狭窄的空间、简陋的环境,一张薄薄的毯子上修理工具随意地散落着;荧敲着手臂上新长出的矿石,看着灰白的墙面上画着的日期记号发呆;天河无意碰倒了笔记本,一张用炭笔写满了字的纸翻了上来。

  天河腾出手把纸夹进了笔记本里。

  缺少了很多东西,但她说不出该填充什么,在这阴冷昏暗到理所应当的地底世界,无论少了什么都和过往的每一个日子都没有区别。

  留守派或许是这么想的,那些自诩上了年纪的格外有威望的矿石架子,总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同一句话:不要试图改变存在的东西,不要加也不要减。

    “是的,少些东西。”天河看着荧,一如既往地许诺,“你有想要的吗?”

  “我想要参加星光竞逐。”荧说。

  “不,不。”天河笑了几声,无奈地摇头,“总会实现的,但是现在不行。别的呢 ,有什么想要的吗?”

  天河希望是很快就能兑现的东西,比方说一盏灯、一个没有刻字的木牌或者结实的绳索。这样不用等太久,也许能让荧开心一点——她开始在回忆里搜索能提供这些东西的人。

  “那就没有想法了。”荧倒在垫子上,视线转移到天河停止摆弄的枪上。天河含糊的发出一个音节,把枪藏到枪袋子里。

  “总是会有的,时间还长。到时候来告诉我吧。”

  “明天可以吗?”

  “可以。”

  “后天呢?下个月呢?”

  “哪怕到这面墙被记号占满也可以。嗯……不过也不能太久。”

  

  远处传来呼唤声,叫着天河的名字,天河抓起提包,把本子塞进包里,外套披在身上。衣服上的钥匙和锁链碰撞,荧把提灯递给了她,探身与天河拥抱。

  

  【6】

  尽管生命大抵度不过三十个指针,但死亡对她来说依然有些疏远,一月才能照拂一次的月光、图画书中的繁星、崭新的矿镐。地底不兴使用死亡。

  当一个人四肢都从闪烁着明艳的色彩换成机械的暗沉金色,那就是老了,于是在接下来总有一天会被人搀扶着,用不出意外的卑微姿态,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众人的视线里,没有痕迹。但第一次经历的人们总是很难遵守。

  

  某天晚上她突然惊醒,眼前沉默的空间中碎石上只有凄怆月光开凿出痕迹,她的眼角突然察觉到矿石闪过的光。她从岩石上探出头,天河正从底下经过,戴着面罩,双手搀扶着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她们贴着岩壁,贴着磷光逐渐减弱的痕迹缓慢的行走着,天河腰间提灯的光抚在左手的蓝色矿石上,光的碎屑让荧晃了神,那么一会,天河已经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没了踪迹。

  她记得那个被搀扶的家伙,矿石长在脊椎上,她已经忘记了那个人是谁。

  走进黑暗,生命就是如此消失的。

  荧翻身从岩石上跳下去,小腿磕到了地上散落的石子,膝盖弯过了头。她走到黑暗的边缘,鼻尖嗅到了烟尘的味道、污浊的气息,她发觉自己缺少一盏灯,或者防毒面具。她试着走进黑暗中,没一会儿又绕了出来,回到边缘,并且不记得自己转了多少个弯。

  她没有等太久,黑暗中一团微弱的红色灯光撑开一小片空间,走到了她的跟前。天河拉下面罩,手指上长着茧,除了握着矿稿还时常握着笔,冷白色的发丝轻抚深邃的眉眼,金色的睫毛在光中看着剔透,蓝眼珠照着荧头发些许的粉。

  “我想要你的面罩。”抢在天河开口之前,荧靠着墙,结晶的烟尘味围了过来,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黑暗的尽头处有光,四处散落,有坚硬的棱角,圆润的转折。她天然可以顺着光走,只是她缺少一个面罩。

  

  【-】

  月亮正悬挂在天空上,在图画书上是一个弯弯的小角,野心和疯狂在月光下抽条。生命是痢疾,生命是开始死亡,生命在终点线上重生。

  

  【7】

  地底下的孩子没有名字,或许曾经有,但都会在年岁里被遗忘,被更新鲜更牢固的称谓替代。

  在她还小的时候,她被称为原石,和别的孩子一样,灰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睫,灰色的手,灰色不分彼此,像是被倒在角落的石子。

  在患上磷光症后——每个人都会得到,只有它从不挑剔这具还是那具灰色的躯体——才得以彼此区分。

  小时候,除了等待一月一次长大了才能参加的星光竞逐以外,她还会摸着灰色的岩壁,等着某天皮肤的壳子从身体上剥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绚丽矿石。等苦痛为苦难命名,等命运为她赐名。

  荧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她还躺在原石堆里经历着骨骼生长堆叠的疼痛时,天河已经是留守派长老那备受关注的接班人,长老时常带着天河去最接近地面那层天井的位置见识世面,即使这样也没有获得接近天井口的允许。

  月光是仇敌。地上前来交易的人会通过天井进入第一层,而非地底人“重见天日”。负责打开天井的人把自己包裹地严实,恨不得就连裹着的斗篷外面都要再套一层以防万一。地面上的人一边搓着手臂,一边同首脑们攀谈,目光止不住上下打量新奇的矿石架子们,在人与装满磷光矿石的推车间徘徊,似乎在估量哪个更有价值。地面来客同样也惧怕这怪异的病症,就如同地底老人们惧怕月光,如果没有必要,绝不会多靠近一毫米。月光的威慑已经显而易见。

  

  天河克制有礼,就好像磷光矿石从来不曾寄生于她的身躯里,偏执也未曾在她的精神里扎根。

  那个时候还没有留守派这一称呼,所有人都是蒙昧地数着刻在墙上的日期,偶尔期待着外面人带来的新鲜玩意。

  所以天河加入放逐派的信息很快传遍了地底,质疑迷茫讶异的氛围让寻常的讨论也变得怪异。荧更在意天河白色的发丝和蓝色的眼睛,以及她带来的那些外面的故事——或是些图画书里的内容,或是从地面来者嘴里听到的趣闻。

  

  时至今日她依然眷恋自己双手还未矿石化时,她们靠在天井下方凸出的巨大石块上,天河手心妥帖的温度。

  她对月亮龇起牙,如今欲望逾越了理智的界限,裂痕爬满心目,既然无论如何破碎都是尽头,结果是毁灭还是重生都不用感到悲凉。

  

  荧不知道具体哪条隐蔽的已经被废弃的通道可以通往地面,因为在出发前天河也不知道,每次星光竞逐赛都是探索,从发现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开始,再到里面错综复杂的分支,那天她只是在某个新发现的岔口,凭借经验推测选了一条路,对于外界的探索就已经接近尾端,那是最后一个岔路口——那是独立于天井的通往外界的路。天河丝毫也不会怀疑,荧一定也会在那个岔口看出通路——但并非正确。

  正确的举动应该是转身,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假装失误,充满遗憾地回到地底,告诉所有关心她的人这个消息:我没找到路,但我们还活着。

  因为磷光矿石啊。

  是诅咒,是财富,命运残酷的赠礼,任何决心与其对抗的人都无法逃过,除了——天河张开自己的左手——被月光治愈。这唯一的办法也需要同命运对弈,她想从中找出规律,然而事例太少,关联太小。

  时间远不如她构想的那般悠长,人类的秉性就是永远积极的走向自我毁灭亦是自我救赎的道路。

  再也没有什么可能的借口阻止荧参加即将到来的星光竞逐。天河坐在会议厅里,看着正在商议如何处理新一批矿石的首脑们,竟然开始期待计划外的变故从天而降,连同计划本身一并砸碎个彻底。

  

  【8】

  守旧的家伙们在想这是破坏,但她更愿意称其为开凿。

  压抑是唯一能形容这偌大又狭窄的地下城的词语,生命在这里种下了石子,各式各样,出生就开始向死去走去,苦痛会被习惯,苦难会被接受,唯一在生长的只有疯狂。

  许多人夸赞天河是一个理性的人,她也如此认为,平衡争吵,为情感解谜,不让自己陷入情绪的困境是她擅长。直到她终于顺着隐蔽曲折的通道来到地面,看见天空一望无际,在无法触及的地方,高高悬挂着月亮和星星,是一本书画不尽的绝望,浓郁的氧气让她几乎晕眩,她带不走一颗星星,带不走的还有更多。

  比作突然倒塌的沙堡,破碎的晶石从几步外一直堆叠到她的脚下,风把尘埃吹到了她的脸上,原本搀扶着的手臂只剩下痉挛的恐惧,紧接着就只有碎片,被夜里静穆的空气吹着四散,即使张开双臂,蜷起手掌也无能为力。

  她才终于知晓自己的行为也沾染着狂妄,而生命的数量,竟然可以相比繁星。

  

  【9】

  “那个家伙……”

  意料之外的人光临星光竞逐的场所,天井已经打开,她为什么没去交易现场?

  钨拦住了天河,今天是星光竞逐赛,场外有很多留守派的人,他并不想起冲突。荧机敏强壮备受瞩目,磷光矿石的病症没有让她身体跟着纤弱,要说谁能够去到地面,放逐派的成员一致确信是荧,况且对于这次星光竞逐,荧期待了许多年。

  “你带着什么目的?”钨压低声音。

  “我?”天河脸上带着笑,有些疲惫,苦大仇深不在她的脸上。钨觉得此刻的天河很奇怪。

  天河在神游,这难得一见。她的视线从直视面前的人无路线地转移,先是看了看地上画好的起点线,又转到人群簇拥的正中间荧脸上放肆的笑容,月光让她身上的粉色狂乱得像矿石的截面,最后她看向打开的天井,月亮就快要移动那她狭小天空的正中心。

  

  荧收拾整齐自己的装备,把已经缝好缺口的风衣取下,从柜子中拿出了天河送的防毒面具,镜片上冰蓝色的宝石暗沉,她会拿着它走到天井下,有光的地方磷光矿石会更加粲然夺目。拿出面罩的时候,一张纸从柜子中被带了出来,飘落在地板上,她伸手捡了起来:纸张泛黄发皱,上面是一个女孩向着天空举着手臂,星星在她的手中微笑,纸张的背面有一个被涂黑的单词:遥遥无期。荧突然来了兴致,用这张纸折出了一个不成型的星星,强行捏出五个角。

  她的房间通往天井的必经之路上,她见到了天河。天河抱着手臂,脚尖抵着地面这条破碎的轨道,靠在一旁灰色的墙上,在荧经过的时候几个跨步张开双臂挡在了荧的面前。

  荧安静地注视着天河。

  外界的新鲜空气萦绕在她的鼻尖,深夜草木上的水珠,似乎被称作雨后的场景,天河的手指冰凉。她的咽喉被堵塞,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徒劳地张着嘴,神情错愕。荧还在等待天河先开口说话,自从地面回来之后,在她们日常的相处中,荧变成了那个更冷静的人,而天河承担着错乱,不明不白地做事,拒绝透露心声,拒绝提供理由。

  

  “——留守派的首脑守着赛道,不会让你过去。”天河如同固执的留守派元老。

  “傲慢不会让磷灰把视线停留在我们身上。”荧冷淡地开口,天河听到了她的回答。

  “很危险,那是一个荒废已久的隧道,很多地方面临着塌陷。”天河如同不愿接受命运的人。

  “我不惧怕落石,没有什么比固守原地还要封闭。”荧漠然地回答,天河看清了她的表情。

  “你不知道正确的路……”天河闭上眼睛。

  “这不是唯一的难题。”荧平静地说,天河闻到了草木的芳香。

  “……我不希望你去——”天河做出最后的挣扎。

  “你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天河深吸几口气,溃败地后退几步,脚跟落在地面,她没办法闭上双眼,与她对视的那双荧粉色的眼珠就像铁上的锈迹,在那双眼睛中摇曳着的光亮——她身上的白色,像月亮空茫的躯体。

  “现在到我了,我要去看星星了。”荧的声音轻轻飘在地面上,如同冷风一样穿过天河的胸膛。

  “星星,星星——”声音拉断了线,词语也被扯碎,“去看星星这件事就这么重要吗?地底下的星星天空上的星星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些发光的东西吗?你说月亮也在地底,既然这样,为什么就非得上去,为什么……就非得离开呢。”

  天河喘着气,她口不择言,说出了平时绝不会出口的中伤的话,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朦胧的夜色中,她听到月亮坠落的嗡鸣,她看到荧张开嘴唇,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磕碰,还没等她说完话,天河就捂住了脸,视线陷入昏暗。她所爱之人已经决心自己的命运,而她竟然没有决心辩驳。她靠回石头的墙面,力气从这具身体中抽离,天河让开了道路。

  ——就这么过去吧,去参加比赛。

  天河的手指被拉开,光亮又从指缝中滑过浸湿了她的眼眶。


  “我来当发令员。”声音被浸润,就像湿润的沙砾。天河走到赛道的一旁,俯下身子坐在了那两节老旧的木台阶上,对着赛道上的人举着自己手上的发信枪。

  参赛者们搞不清楚这又是那些老顽固想的什么招数,但荧并没有领头做出抗议,于是成员们打算先认下这个来自敌对势力的发令员,反正都早已做好了决定,等到月亮升到天井正中心,无论天河发不发令,参赛者们都会冲出赛道,为了传说中的抵达地面的资格奔跑。

  参赛者们纷纷就位,就等着一声令下。最后的时间,天河检查发信枪,被口袋里的厚纸片咯到,她小心翼翼地把纸片拿出来,一个不成型的星星,完全由新手凭借蛮力折叠出来,五个勉强称为角的东西个个都不一样。她将纸星星握在手心,站在最前方的荧回首,月亮已经到了天井的正中心。

  “好。”天河大声宣告着,“一、二、三——”



  砰——


 

 


  黄金颜色的睫毛下,那双热切的眼睛里有一个月亮,她的脸颊也被柔和,在这朦胧的夜晚里,展现的笑容令人恍惚。

  “我想要真正的星星。我是指,地面上的空气、自由、选择,那个月亮。”

  她说,掰开她僵硬的手指,金属的手臂同夜晚一样冰凉,一个原本揣在怀里,染上体温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

  “我想要离开这里,天河。”

评论(3)

热度(35)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